1月16日，由研修院中青一期校友谢丽泓编剧的越剧《凤姐》将在中国评剧院与观众见面。众所周知，王熙凤是《红楼梦》中塑造得极为成功的一个艺术典型。那么，在越剧《凤姐》中，王熙凤是怎样的形象呢？本剧编剧谢丽泓又是如何去塑造这个人物的？读完本篇文章，想必各位读者就能得到答案了。

那年夏天，我与凤姐形影相随、魂牵梦萦。我一边惊叹曹雪芹虚构的《红楼梦》世界的宏大，他几乎想穷尽人世间的所有，穷尽国族文化中一切优雅和不堪的生活，展示一个洁净的青春世界和他的反面——污秽的成人世界，用天真烂漫的方式对抗着注定失败的蓬勃欲望；我一边又无奈于两个小时的方寸舞台，怎么能去完整表达这位从容游走在诗意和秽浊两个世界之间的轴心人物。这是一位比男人更男人，比女人更女人的男权世界里的女管理者，她可以妖娆似火、风情万种，她可以杀伐决断、挥斥方遒，她还可以两面三刀、泼妇骂街……她一生亲手操办了多项能展示她舞台艺术形象的重大事件，但我只有二个小时，我只有一个舞台，我有太多的时空局限和难题。

最大的难题，就是此剧的结构。这个轴心人物，对手戏都是游走式的人物，当我把几件她主宰的重大事件放在一起时，由于对手的不同，人物关系和矛盾冲突没有延续性，王熙凤就成了独脚戏，当我把她所有的“能事”叠加在一起，反而弱了。用这样的构思，我写到了第三场，再也写不下去了。

我关掉文档，再一次研读《红楼梦》，再一次细细品咂“王熙凤”……我对《红楼梦》充满敬畏之情，我敬畏，但不代表我盲从和迷信。因为任何作家、任何读者对《红楼梦》都有自己的不同理解，这是根据他们所处的时代、所处的环境和自身的条件所决定的。当阅读和观赏了大量资料后，我有了自己深深的思考，一个强悍的形象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竟朝我款款而来……在我看来，曹公的高明就在于塑造的人物具有跨越时代的普遍价值和意义。当这样一位有着“男人万不及一”才干和绝色之美貌的女强人，哪怕权可倾朝，却也难逃封建时代的“夫纲”和“妇道”的拘束，难逃“三妻四妾”和他人共伺一夫的境遇，她的痛苦、她的抗争、她的矛盾、她的不择手段……我从曹公对王熙凤的判词中读出了浓浓的惋惜和怜悯之情。曹雪芹把王熙凤比作是“暴晒在冰山上的雌凤”，处于“末世”者，又是“卑贱妇人身，苦乐由他人”的妇人之身，你再强干、再能事，也逃脱不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运。当伟大作家把人物写活了之后，会给每一代读者带来新的阐释的可能。

我豁然开朗，我要往“小”里写，往“深”里挖，我要走进王熙凤的内心深处，去理解她、体味她。我身边不乏有这样的女强人，因为太要强、挣强，虽然处在有女性崇高地位和优势的现当代，却也难逃王熙凤的结局和命运。对！我要写的是一个女人王熙凤，一个现代女性作者心目中的王熙凤，所以“凤姐”这个剧名就跳出来了。“凤姐”是曹公在红楼梦的叙述中对王熙凤最常用的称呼，她的内涵更丰富，角度更多元，也更适合我想解读的这个女人。

一段凤姐和丈夫，凤姐和丈夫的女人们的戏呼之欲出，结构和人物关系的苦恼都迎刃而解。这样的戏，更适合女人来写，这样的戏也更适合灵动唯美以抒情见长的江南越剧来演绎、来呈现。除凤姐外，贾琏、平儿、尤二姐、秋桐，我找到了每个人物的个人立场及行为逻辑，找到他们独有的性格特征以及环境对他们的塑造，并让人物作出选择，而这些选择和命运紧紧相联。

另外，我又非常迷恋《红楼梦》的厚重，我不想因为越剧的轻盈而放弃《红楼梦》的厚重。我希望全剧埋伏、浸透着国公府从荣到衰的大背景，因为凤姐这个轴心人物与贾府的兴衰是紧密相连的。我也希望观众在此还能品咂出浓浓的红楼味道，感受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苍凉来。所以此剧的书写我是在充分尊重原著的精神上进行的创作。因果与宿命，从头贯穿，我也希望给没有敬畏之心的现代人带来警示作用。

此剧上演后，看过戏的熟人——尤其是女强人，总会来跟我探讨人生话题，唏嘘凤姐，感叹自身。我想大概此剧触碰到了她们内心深处的神经。是不是此剧已颠覆了一贯以来普通大众对王熙凤的粗浅认识？也颠覆了过去戏曲舞台上王熙凤只停留在“辣、毒、狠”单一的、贬义的、带着士大夫们对女强人的歧视偏见或脸谱化的形象？不管这样的尝试成功与否，前途命运如何，我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希望这个王熙凤虽可恶，但更多的是可怜可叹，她的悲剧命运是令人同情、扼腕叹息的。这会激起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悲悯情怀，这是悲剧最高品格的意义所在。

✎中青一期 谢丽泓

校友名片

谢丽泓，新利luck18官网中青一期校友，浙江省戏剧家协会驻会副主席、秘书长。主要编剧作品有：《凤姐》《八戒别传》《秋月》《夕照》《玉簪记》《烦恼》《奴才明白》等；曾获金狮奖编剧奖、老舍戏剧文学奖、上海国际艺术节优秀剧目奖、中国戏剧文化奖金奖、全国电视戏曲“兰花奖”、全国广播剧一等奖等，《凤姐》等多部剧本发表于《剧本》月刊，多部小品小戏获全国最高奖。